Deity's Blog

Tuesday, January 20, 2009

兩個半的微笑

某年夏天,我在日本 東京看到兩個難忘的笑容。

那是一個清爽的早上,大約六時,太陽剛昇起了不久,站在街道中往上望去,天空還是一片灰白色的。街道上散落著零星三三倆倆的人群,而我則悠閒地沿著記憶中的路線走回酒店。在行人專用區的路中心走著走著,看到在我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老婦人正迎面緩步而來,相形之下,顯得我只是心情悠閒地在疾走。但令我留意她的,並不是我倆之間速度的對比,而是她那幾乎優雅的神態。那婦人已經六十開外了吧?頭髮是銀白色的,白哲的面上沒有多少皺紋,衣飾不算時髦雍華,大概就是「得體」這種感覺吧!
從青少年求學時期起,除了考試成績的得失外,我有興趣的,就是對生死的哲學、科學探求,而其引伸出來的相關問題之一,就是人面對「衰老」時的態度。青少年的我經有限度的觀察和反思之後,最不喜歡的就是老人們整日在怨天發憎,不是在不滿社會對他們的不公,就是親友子弟對他們有疏關顧,又或對自然不過之身體機能衰退的呻吟。到後來人成熟了,見識廣了,逐漸明白到,無情的病痛是如何可以的叫人意志消沉,但我還是覺得,在身體狀況許可下,人還是應該以樂觀的心態去面對自然衰老,放下執著,「優雅」地老去。
於是在一少半是基於對老人的尊敬,大部份則是緣於欣賞她那近乎我理想中的「優雅」之心情下,我不由得對她多望了幾眼。雖然在她這個日本老婦,和我這個在香港長大、英國生活但又看了不少日本連續劇的青年人之間,還是確實的存在著文化隔膜,但我很有信心,那時候我的眼神,是絕對沒有不敬挑釁意味的。熟料當那老婦走近到我身前不及一米的近距離時,她竟然輕輕的對我吐了一個字。我一怔,一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向她作出一個聽不清楚的表情。只見她悠然一定,露出微笑,然後不徐不急清晰地向我重覆了那個字。就是那一個字,使我的世界觀完全的改變過來。
這是她的錯嗎?不是的。這是我自己的錯吧!? 那時在街上的,都不是早起的東京上班族,而是「早歸」的夜遊青年。在他們之中混著一個老婦,我不是應該感到奇怪嗎?那兒附近就是東京著名的歌舞妓町區,任何女性向我走近時,我不是應該都要有所警惕嗎? 不錯,當這六十多歲的老婦向我說出了「性」這個英文單字時,她示意的,當然就是她自己這個「個體戶」在向我招攬生意!剎那間,我耳際彷彿在轟着旱天雷,心臟停止了跳動似的,血液都在瞬間凝冷了,汗毛直豎,我的世界觀則分崩離析……
我從來對那些社會名人中的老夫少妻,甚或老妻少夫之間的婚姻生活完全沒有想像的興趣,但那日本老婦的震撼性邀請,強迫我將腦子裏「老人與青年」和「性」這些本來完全沒有關聯的概念連在一起。我感到自青春期開始堆積磨練而來的性慾,在那一息間給嚇得無影無踪,全都歸於虛無。這狂野的新世界觀,實在叫我接受不了。於是我忘記了對老人應有的尊敬和謹慎,對性工作者該有的尊重與包容,在一片「揮手搖頭」的掩護下「棄甲而逃」,慌忙地向所住酒店的方向竄去……
在逃難途中,剛巧在一著名酒店的大門前,看到一清純的日本美少女,及一小攝影隊在拍攝。我想應該是在記錄藝能名人的生活點滴吧?但剛剛受到打擊的我,轉眼便在懷疑那外表陽光燦爛的可愛少女,其實是色情影業的女優。照說無論她的真正身份是什麼,以我遊客的身份,都應該駐足觀看一番。但心如灰燼的我那時實在完全沒有興緻,只想儘快的回到酒店房間抱頭大睡 ── 就讓我的性慾,伴著那老婦的微笑,永永遠遠的遺留在東京 歌舞妓町那街上吧!

……

那次「艷遇」之後過了兩天,我獨自乘搭東京的地下鐵,坐在車廂的一排座位中。而我的注意力,則讓對排座位斜對面的一個女子牽引著。自兩天前的驚嚇之後,我已失去了欣賞美貌女子的先天本能,但這日本女子叫我留意,是因為她的相貌長得很像台灣女星李心潔。那女子雙目明亮,漆黑的秀髮大約長及下顎;臉龐大致是圓圓的,自嘴角以下則往下巴收窄,突顯出其皓齒紅唇; 她大概二十來歲的年紀,身上的服裝是那種在辦工室裏不嫌浮華,上街時則不會流於樸素的打扮。
我素來對女星李心潔頗為欣賞,覺得她明媚可人,歌聲動聽,且演技不錯,無論活潑還是悲情的歌曲或角色,都能演繹自如。在那一刻,我的視線實在無法移離眼前這酷似李心潔的女子。只見她在我的「注目禮」下,面上突然綻出一個微笑!她這笑容,就如在仲夏夜,野郊寂靜無人處的上空忽然顯現燦爛的煙花般震撼;她笑容之感染力,穿透了所有的文化隔膜;她的笑容…… 其實,她並沒有對着我在笑,恐怕她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她注視着的,是拿在手中的流動電話之屏幕和鍵盤。
但見她面帶微笑,拿着電話的手在微微抖動,不到一會,她面上的微笑再作變化,多添了「滿意」和一點點「頑皮」的神態。觀乎她的舉止,並不像是在透過高科技使用手中的電話來觀看影片或進行視像電話通訊,而只是簡簡單單的藉電話和別人作文字短訊交談。果然不出一會,她手中的電話一震,她收到對方新的短訊,面上的微笑再作變化,更是明麗動人。
然而在這地下鐵車廂裏溫暖著我心靈的,並不是她的容貌姿色,卻是她那充溢着幸福的微笑。雖然她不是向着我而發笑,也不是為了我而笑;我只是一個局外人、旁觀者,但仍然能感受到她等待情人的短訊時之期盼、每一個短訊為她帶來之喜悅和她回覆時的俏皮愜意。旁觀着她和情人的通訊交流,就像隔着牆壁聆聽隣室的演奏般,雖然只能聽到傳來片段的樂聲,但仍然能感受到演奏者投入的情感 ── 這是一首滿瀉著幸福的交響樂!
看着沐在愛河中她那甜美的笑容,不由得在想,在電話另一方的情人,無論身在何處、是如何的忙碌、周遭有多少煩人擾心的事,也是幸福的 ── 因為這情人的言行,能夠令我眼前這女子發出如此甜美幸福的笑容,連我這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可透過旁觀而分享到點滴的溫暖!我在想着,作為一個人,如果能令自己心愛的人流露出這麼甜蜜喜樂的笑容,無論身處的環境際遇是如何的不堪惱人,也是絕對的幸福吧!想着、看着,我察覺到我在歌舞妓町街上遺失了的東西,已經回到我的身上,但它對我的意義和重要性已有所不同,因為我在這東京地下鐵車廂中的情侶身上,窺見了一種幸福。

……

那次東京之旅後,光陰流逝,雖然有好幾回想執筆寫下這篇文章,但總因各樣的緣故而耽誤下來。直到這刻我和妳分隔兩地,看不到妳的踪影、聽不到妳的聲音;翻看妳的照片,見到照片上妳的笑容雖然燦爛,但不禁令我回想起那在日本遇上的情侶。在將來我們再次碰面時,我有這種福氣,令妳的臉上因我而掛上像那對情侶般的幸福笑容嗎?

銀凡
2009年1月

1 Comments:

  • "我感到自青春期開始堆積磨練而來的性慾,在那一息間給嚇得無影無踪,全都歸於虛無。" ..........

    By Blogger mausekopf, at 5:0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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