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餐廳和他的海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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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餐廳和他的海傍

一九七七年夏天的一個晚上，郭明夫婦拖著他們的兩個孩子來到花園餐廳吃晚飯，孩子們一坐下來便嚷著要點他們最愛吃的牛扒餐，郭明夫婦則要了一客情侶套餐。

侍應剛遞上了郭明和他孩子的三杯可樂，孩子們便急不及待的要用飲管把杯中的可樂吸過清光，郭明的妻子謝芳見狀連忙喝止。郭明看著孩子們興奮的樣子，對他們說道：「知道嗎？爸爸當年便是在這兒向媽媽求婚的！」

「真的嗎！」

「不信的話，你們問問媽媽吧！」隨著郭明的說話，孩子們四隻眼睛都期待地望著謝芳。謝芳沒料到會在頃刻間成為席上對話的重點，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兼之給丈夫鉤起了被求婚時的靦腆情懷，雙頰不由得微微發燙。

看著妻子帶著只有他這個枕邊人才能察覺得到的羞澀，在精靈的孩子們熱切好奇的眼光下屈服，娓娓向他們述說當年他求婚經過的一個「兒童適宜」之版本，郭明拿起枱上那杯可樂，呷了冰涼的一口，這刻與嬌妻愛兒坐在花園餐廳中的他，心中充溢著無盡的幸福喜樂。

郭明是一個「長情」的人：他第一次與謝芳吃飯便是在這間花園餐廳，他在這兒向她求婚，往後的結婚週年紀念、孩子生日等都是來這兒慶祝；雖然這些年來郭明已有能力去光顧一些比這花園餐廳更「高級」，更有「格調」的地方，但他還是鐘情這處。

其實在遇上謝芳前，郭明已常到這花園餐廳。此時他看著在不喜歡可樂那股「怪味道」的謝芳跟前的一杯凍檸檬茶，在這熟悉的花園餐廳環抱下，在他實實在在感受到幸福恩典的這一刻，再加上舌上還殘留著的可樂味道，他不其然地想起了那個非常愛喝可樂的女孩。




郭明和鄭芬，當年在他們的朋友眼中，早已是一對，只要有郭明和鄭芬在的場合，朋友們都會有意無意的給他們製造獨處的機會；郭明自己也不避嫌的，不時邀鄭芬倆人結伴看影畫、吃飯和逛街等等。他總是這樣的在朋友面前替自己辯護：「我們這個新時代的人，即使孤男寡女在一起，只要是光明正大，沒有什麼違規越軌的行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一回事！」口上雖然是這樣說，但他心底下也知道，他和鄭芬這樣的「約會」，實在是會叫人有遐想，更會加深鄭芬對他的誤會，但最重要的問題，卻是郭明他本人對鄭芬實在沒有半點「遐想」。

無論郭明怎樣努力的去考慮細想，他也說不出鄭芬有什麼缺點：他和鄭芬家庭背景相近，性格相似，亦有不少共同嗜好，唯一可以挑剔的，就是她身形略胖。但在這個時代，如郭明母親一輩的人只會視下圍豐滿的女子為「好生養」的證據，而確實郭明也不覺得鄭芬的身形有什麼問題。用理性分柝的結果，就只有正如他的朋友也曾向他說過的，他和鄭芬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

但郭明和鄭芬一起相處，就只有舒服寫意的感覺；郭明對著她，總是不能昇起情愛的感覺和衝動。當年郭明也是一個血氣正盛的青年，他在和鄭芬共有的朋友群社交圈子外，也曾向不少女生追求約會過的。可惜總是約會數次之後便開始給女生們藉故推搪掉約會，最後不了了之。只有鄭芬 ── 只有鄭芬，每次郭明約她，她也會應邀赴會。和鄭芬在朋友注目下的出雙入對，讓郭明有點飄飄然的滿足感；鄭芬對他的有求必應，慰藉了他的心靈和他那飽受其他女性摧殘的自專；鄭芬就像他的一張安全網、他的加油站，讓他可以再上征途，在情場上屢敗屢戰。

練習走綱線的人，每次失足跌下來，總是理所當然地被安全網承托著。可惜走綱線的人眼光總是放在高高在上的那條幼絲上，對在他身底下那寛大的安全網全完沒有興趣 ── 即是那安全網是用血淚編織而成的，他也不會留意到，只曉得去思量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綱線上去。直到有一天，有一天走綱線的他感到累了，在考慮著在這舒坦的安全網上遏息‧‧‧‧‧‧

那是一個聖誕夜，郭明和鄭芬在花園餐廳吃過聖誕餐，來到海傍慢步。寒風呼呼吹來，連一向自負壯健的郭明也後悔沒有多帶一件外衣，看著冷得在輕輕發顫的鄭芬，頓顯得她的楚楚可憐。耳聽著海浪泊岸聲，和從海上各式船艇傳來的雜聲，郭明無意的叫了一句：「鄭芬。」

「嗯。」鄭芬竟然停步，轉過身來面向著他！郭明有點措手不及，只好也跟著停步轉身。當郭明看著在昏暗的燈光下鄭芬那朦朧的面，正在思量著應如何應對的時候，海上一艇家的火水照明燈剛照到岸上倆人的位置，把鄭芬那一臉的期待完完全全的呈現在郭明眼前。郭明仿佛感受到從鄭芬眼眸裏傳來自從初相識直到那一刻為止的所有期待，這份無以為報的恩情，對比著那些郭明在情場上遇到的無情女子，令他湧起「營營役役，何苦由來」的慨嘆。

照射在他們處的火水燈光因著船身的搖曳而明暗不定，看著鄭芬在火水燈光下懇切的臉兒，郭明覺得鄭芬是漂亮的。「罷了！可能鄭芬就是我所能追求得到的女子中最好的吧！」郭明看著鄭芬的嘴唇，努力地勸服自己那是一個誘人的柔唇，緩緩的側起身子，正要吻下去時，驚覺自己唇上有兩點冰冷的水滴，心中暗叫不妙，連忙轉頭，口中已不停的在打噴嚏，鼻水四濺。

好不容易用手帕把鼻水解決掉，回過身來再尋找鄭芬的嘴唇時，只聽得鄭芬滿帶關懷但又失望異常地說：「時候不早了，天氣這麼冷，還是早些回家吧，免得冷壞了身子。」郭明心想難道要鄭芬和他初吻的回憶充斥著噴嚏鼻水嗎？還是留待下一次吧！

但是郭明和鄭芬並沒有下一次。隔天郭明在足球場上和隊友練球時扭傷了左腳，只好獨個兒坐在觀衆席上休息，適逢隊友的妹妹謝芳有事路經球場附近，便乘機來看看她哥哥的練習。郭明和謝芳只是在觀衆席上談了半句鐘，但已叫郭明體會到「如浴春風」的意義，明白到「異性相吸」那無可抗拒的力量。郭明和鄭芬過去交往的總和，也比不上和初次見面的謝芳這半句鐘的傾談。

之後郭明和謝芳發展迅速，他也沒有餘暇去和鄭芬見面。直到他和謝芳結婚時發了帖給鄭芬，但她沒有出席，只聽說她已和公司同事在拍拖，婚後便和她失去了聯絡。多年後傳來關於鄭芬的事，就只有她已成了一個「肥師奶」的謔笑話，郭明只有希望鄭芬之所以能夠「發福」，是因為找到了一個疼愛她的夫婿。

郭明和謝芳這麼多年來遊歷了不少地方，但只有那個海傍 ── 那個海傍，是郭明不會帶謝芳去的，因為那個海傍，會讓他想起自己曾企圖去勉強愛情，在面對著命運的不可知下差點兒向愛情作出妥協‧‧‧‧‧‧

銀凡